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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他们说,诺斯特拉莫渴望光明。
因为他们说,诺斯特拉莫,曾经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光明。
他们曾经拥有过。
那是午夜君王的礼物。
那位君王,那位整个诺斯特拉莫历史上第一位、唯一一位、但愿也是最后一位的君王,头一个能将五个充斥着暴徒的巢都紧握在手中的,暴徒中的暴徒:他用最符合诺斯特拉莫的野蛮方式,完成了他的登基典礼,在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上摁上了无悯王冠的烙印。
在所有诺斯特拉莫人面前,这位前所未有的永夜君主,滔滔不绝着自己王位的合法性,他宣称是正义、是法律、是秩序、是人类进化到文明社会时必要的牺牲,让他能够登顶上这个世界的王座。
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一件事情。
诺斯特拉莫人,不在乎这些。
他们不在乎正义,他们不在乎法律,他们不在乎所谓的秩序与文明的曙光:这个世界早就在无数个千年的谋杀与堕落中,重新塑造了属于自己的美学,在痛苦中挣扎的渣滓们唾弃着希望的美好,也永远不会因为这些异想天开的词汇而俯首于一位可笑的君王。
午夜尊主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称王的原因只有一个:因为他就是诺斯特拉莫的化身,因为他就是这个世界那无尽的苦难、罪恶、疯狂与自我折磨的现世投影。
因为他就是每一个诺斯特拉莫人:无论是穷奢极欲的军阀还是食不果腹的穷汉、无论是工于心计的老鬼还是鲁莽躁动的恶棍,都梦想成为的样子,是绝对的力量与残暴的精华,只有这些最纯粹的暴力才是诺斯特拉莫上的硬通货。
当午夜幽魂拖拽着他那用鲜血烬染的猩红披风,手持着所有敢于反抗者的头颅,将五个巢都的无冕之王们踩在脚底,抽出了他们的眼球和脊骨,打造成了属于他自己的王座的时候:无论他会说什么,迎接他的,都只会有整个永夜之星死气沉沉的誓死效忠。
但他并不懂得这个道理,他居然天真的以为,是他的利爪将他口中的所谓正义和秩序,渗透到了每个诺斯特拉莫人的骨子里:任何出生在这个永夜之星的人都知道,这只不过是妄想而已。
诺斯特拉莫人只是屈服于他们的国王罢了,既然午夜幽魂用纯粹的暴力征服了他们,那他自然就可以对这个世界予取予求:就像是历史上那些铁腕的暴君,毫无忌惮的挥霍着子民的生命与财富,去打造他们的奢靡宫殿一样。
对于绝大多数的诺斯特拉莫人来说,所谓的正义与秩序,不过是名为午夜幽魂的伟大暴君,所推行的又一个暴政而已,只不过听起来有些滑稽与新颖。
既然有的暴君喜欢大开杀戒以人命为乐,有些暴君钟爱挥金如土刮民脂民膏,那么还有像午夜幽魂这样的暴君,喜欢向他的子民们灌输所谓的正义与秩序的理念,不也很正常吗?
无论如何,既然他征服了这片土地,既然他证明了他的力量无人能敌,那么诺斯特拉莫人要做的就只是服从罢了:他们不需要费尽心力的理解什么是正义、秩序,他们只需要低下头来,服从命令,午夜的君王就会很开心。
所以,那能让午夜幽魂在他的血亲面前沾沾自喜的,所谓【沉默的秩序】,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子民们懂得了正义与秩序的价值:这仅仅是永夜之星在以自己的方式满足这位征服了它的暴君,是被统治的诺斯特拉莫人用来讨得这位强大君王欢心的办法而已。
他们知道,午夜幽魂征服了诺斯特拉莫:用他的暴力。
但他们也相信,诺斯特拉莫同化了午夜幽魂:用它的逻辑。
而午夜幽魂居然真的认为,是自己所推行的那些理念,让这个世界变了模样:如此看来,这个想法未免显得过分可笑了。
所以,诺斯特拉莫人鄙夷他们的君王,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们又发自内心的崇拜他:这种根本性的自相矛盾,本就是诺斯特拉莫的最伟大的美学艺术。
他们的恨是普遍的,可他们的爱也是纯粹的,他们虽然鄙夷着午夜幽魂心中的天真,却也发自内心的视他为唯一的君主:当他高悬于午夜之上的时候,人们憎恨他所带来的死一般的寂静,但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在,却又有无数人会在午夜中低语着他的名字,怀念着他为他们带来的一切。
死亡、惩戒、沉默、王冠、还有最伟大的杀戮艺术,最残暴的血之处刑,最苛刻也是最高效的一段宁静岁月,以及……
光明。
……
哪怕是光明。
甚至是光明。
……
诺斯特拉莫人憎恨着光明。
因为正是光明,带走了他们的君王:在他们被午夜幽魂所统治的年代里,光明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,而当那个传说中的帝皇,驾驭着堪比太阳的刺眼光芒,令无数诺斯特拉莫人从此成为了瞎子,并带走了他的又一个子嗣之后,永夜之星就被抛弃了,成为了被自己的国王抛弃的世界。
伴随着君王的离去,那些名为正义与秩序的暴政也很快就遭到了根本上的动摇:无数的野心家唾弃着午夜幽魂的离开,抢夺着他留下的财富,恐惧着他可能的返回,却又在内心中,情不自禁的怀念着他那纯粹暴力的身影。
他们已经被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午夜幽魂所征服了,就像是诺斯特拉莫一样,他们以银河中最极致的扭曲情感,来唾弃且怀念着他们唯一的国王,这种爱与恨的苟合甚至波及到了其他的事物上:就比如说,那带走了午夜幽魂的光明。
他们憎恨光明,因为光明带走他们唯一的国王,但他们又渴望光明,因为他们相信,下一次的光明会与他们君王一同回归:至于正义秩序的暴政,会不会随着午夜幽魂而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上,没有人会去在乎的。
只要君王登上了王位,其他人只需服从就可以了。
而在君王不在的日子里,诺斯特拉莫人便理所当然的,让这个世界回归了本来的样子,让罪恶、暴力与仇杀再一次畅通无阻,所有人都在一边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内心中的被积压了许久的阴暗,一边又期待着下一次光芒的到来。
因为他们知道,他们的君王迟早会归来的。
因为他们知道,这个世界还需要它的救世主。
因为他们知道:他们心中所拥有的一切渴望与幻想,他们此刻践行的一切理念与法则,以及他们灵魂之中,对于午夜幽魂的所有敬畏与爱戴……
……
……
——————
“都是放屁。”
“都是自欺欺人。”
男孩愤怒地嘀咕着,他的口齿含糊不清,那是鲜血、鼻涕与呕吐物混在了牙齿里的味道,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斗殴,打倒了无数个对手,同时也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次重拳的后果。
疼痛、酸麻、疲惫、还有腹肠中的饥饿与脑海中的怒火:这些都没有让男孩的动作慢下来,他就像是那道已经消失了十年的影子,在恶臭的水沟里摸爬滚打,顺利了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。
接着,他向地上吐了一口,又用舌头舔了舔四周的牙关,直到确认了口腔的勉强干净之后,才最后环顾了一眼四周,悄无声息的抓住了面前那吱呀作响的扶梯。
这是一栋老朽的建筑,位处于被抛弃的鬼城区里面,是两个甚至三个世纪以前的杰作,四周脱落的墙壁与齐人高的荒草诉说着它的荒芜,距离这里最近的人声,都远在几公里以外。
荒坟野冢,但它却是男孩眼中的家,是他在这个世界上,最后的归宿:最起码,从今天这个晚上开始,就是这样了。
因为男孩被他曾经所在的帮派驱逐了:倒也不能说是驱逐,他和他的帮派成员们只不过是在一次不可弥合的争吵之后,发生了一次持续了半个下午,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内战的血腥斗殴罢了。
好消息是,男孩击败了所有反驳他的人,而坏消息则是,所有反驳他的人,指的就是他所在的帮派中的所有成员:包括他在帮派中名义上的保护人,以及那些与他拥有着些许血缘的远房表亲们。
至于他的父母,又或者是他的任何直系血亲?
哈!
他们应该……是存在的吧?
但谁又在乎呢:他可是亲手打死过自己的三个堂兄弟。
于是,虽然他获得了这场实用主义辩论的胜利,但是在无数的枪械及怒火面前,他也只能成为一个被驱逐者了:而且考虑到他所在的帮派在他的鼎力帮助下,已经变得如此的强盛与霸道,附近的那几十个街区里面,恐怕也没有男孩的容身之处了。
虽然男孩也不在乎这些。
扶梯摇摇欲坠,但依旧把他送到了楼顶的露台上,这是由青石所打造的藏身所,有着一个帐篷,几个汲水器,以及他悄悄藏在这里的食物,能够在接下来的漫漫长夜中让他求得安宁。
作为【家】来说,这里甚至称得上是奢华的。
因为在这里,男孩不仅有能遮风挡的地方,有吃有喝,甚至,还有一群朋友:原本这个词会在诺斯特拉莫上,属于可笑的笑话,但男孩总是特殊的那一个。
他总是很特殊:连他自己都注意到了这一点。
他知道:自己生来就比别人力气要大,比别人跑的要快,比别人的耐力更好,比别人更适合去杀死那些不长眼的对手,当他的同龄人还在肮脏的水沟中,与抢食的野狗生死搏杀的时候,男孩就已经是他的帮派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了。
在这个死亡就如同家常便饭的世界上,他也许是为数不多的,从未经历过生死危机的幸运儿:而在那仅有的几次危机关头中,男孩甚至领悟出了新的能力。
也正是这种新的能力,这种被称为【灵能】的力量,给男孩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朋友:现在,它们就来庆贺他的乔迁之喜了。
男孩坐在帐篷里,他听到了天空上的响动:那是鸦群在煽动自己翅膀的声音。
他的朋友们来了。
“食物,食物。”
它们呼喊着男孩。
“……”
男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最后调整了一下呼吸,他一路逃亡到这里,在鸦群的协助与保护下,摆脱了帮派的追杀,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的休息过:但在经历了半个下午的斗殴以及这场大逃杀后,男孩依旧没有感觉到疲惫,只是呼吸有些不畅罢了。
男孩儿站起身来,他钻出了藏身的帐篷,并顺手拿起了他手边最好的食物:虽然也只是一些硬如石头的腐败面包屑罢了,走到了天台上那些成群结队的渡鸦面前。
渡鸦们大得吓人,体格也是格外的健硕:在诺斯特拉莫,这些本就聪慧的鸟类当然不介意将人类作为他们的食物,但男孩不同,男孩是他们的朋友,是能够为它们带来食物的朋友。
“食物,食物。”
鸦群催促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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